第02章 等待

  自从Cloud的星痕痊愈、回到第七天堂后已过去了三周。今天当他结束工作回到酒吧时,时间已是后半夜。

  Cloud推开酒吧大门,Tifa正静静地坐在吧台后,一杯尚未动过的酒摆在面前。她垂著头,没有看向他,甚至也没有平常的问候,只有沉闷的默然。Cloud有些纳闷,今天发生了什么?Tifa怎么还没有休息,而且表现得如此不安?

  他悄悄地把包裹放到吧台上,安静地在Tifa身边的高脚凳上坐下,端详着她的侧脸。时间一秒秒地过去,Tifa仍然不说话。Cloud终于试探性地问道:「Tifa?怎么了?」

  Tifa没有回应,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她张张嘴,又闭上了。Cloud不确定她会不会开口,但接下来,Tifa的问题令他措手不及。

  「你爱我吗?」

  Tifa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是在数月之前,那时候他正在睡觉。当Tifa开口时他就已经醒了——他意识到Tifa刚才问了什么。然而,看到他睁眼,Tifa马上改口问他爱不爱Marlene,倒是把他从首个问题下救了出来,而且他甚至还有点暗中庆幸。因为他面临的情感和挫折是如此的混乱,他都不知道怎样去应对,更别提去解释了。他心乱如麻:他可以回答的,虽然Tifa不知道他已经听见了。在心底里某处,他对自己感到愤怒:为什么Tifa每次这样问他时,他都变成了个不敢回答的懦夫?

  Cloud回过神。现在,这个问题更像不过是个恳求。回答这个问题很简单,一个字就够了,不需要更多。然而,他仍有些畏惧去说出口——如果他再次令Tifa失望该怎么办?如果他说出了口,两人现在的关系是否会天翻地覆,以至于Tifa会认为她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他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他不敢想像没有Tifa的生活。

  他沉默得太久。Tifa摇了摇头:「算了。」她终于转向Cloud,脸上挂著一丝微笑——一个假笑。别人或许看不出其中的区别,但Cloud永远可以:她落寞的眼神说明了一切。但她的声音平静而轻快:「我只是有点累了——别担心。」她站起身,向楼梯走去。

  Cloud全身上下都在对主人尖叫着,要他立刻追上去。但他只是僵坐在那里,恐惧像胶水一样牢牢地把他粘在椅子上。

  反正也太迟了——他总是太迟了。

  Tifa的卧室的关门声传来,Cloud总算找到了动力。他抓起包裹,慢慢走上楼。然而当他听见Tifa房间里传来的一声抽噎时,他停住了脚步。虽然这并不算什么——不是抽泣,也没有迹象表明她在痛哭,但它犹如狠狠的一拳,把Cloud所有的勇气打散。

  他慢慢走进自己的房间,一边想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他总是如此对她?他到底是怎么了?这不是Tifa应得的。

  但她值得比他更好的人。

  他内心中有一小部分对Tifa提出的那个问题感到沮丧——她该知道他是爱她的,这无需说明。但他对没有勇气回答的自己更是失望透顶。他的生活终于,至少现在,有了某种正常的表象——或者他所认为的「正常」的样子:他回来了,回到了Tifa和孩子们的身边。自从他回来以后,他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轻松地同她交谈,也能重新开始他还没有患上星痕症候群时那样的、一家人样子的生活。他想和她们在一起——他只是不太清楚如何在某些方面取得进展,也就是与Tifa保持他一直想要的那种关系。

  现在,Tifa正向他索求他无比愿意给予东西,但Cloud就是不能让自己说出那至关重要的一个字。

 


 

  Cloud现在得回学校去找Denzel,但他要先去一趟第七天堂,确定那里平安无事。他希望不管学校事故的原因是什么,都不要与酒吧有关。可他知道他和Tifa的生活是怎样的——不管他们喜不喜欢,他们是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的那种人。

  但Cloud也不想把Marlene孤零零地留在医院里。天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手术,如果发生了什么事,而他又不在医院怎么办?万一医生给他带来最坏的消息……

  Cloud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有些头晕。他快速下了决定,然后大步向前台走去。那儿有六个接待人员正在打电话,安抚着想要个答案的恐慌的人们,或是在整理文档材料。Cloud感觉仿佛过了好久好久,他终于得以接近一个正在通话的女接待员。她向Cloud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稍等。

  「抱歉,夫人。这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但我们正在尽力把名字整理分类——当然,我完全理解。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不幸的——对……」

  Cloud知道电话另一端的人也像他一样急切地寻求着答案,所以他保持着沉默。

  「你等会再打回来好吗?或者直接来医院也行,可以吗?再见。」接待员匆匆的挂了电话,转向他,「什么事?」

  Cloud把那块带有数字27的铭牌交给她:「我想做个登——」

  「病人以前来过吗?」

  「嗯。」

  「那告诉我名字就行了。」她说。

  「Marlene·Wallace。她正在动手术,我要出去一下。我留下我的手机号,如果有她的消息,请马上打给我,可以吗?」

  「你的名字和手机号码?」

  Cloud报出自己的名字,女人愣住了。她瞪大了眼:「Cloud·Strife?」她嗫嚅着重复。Cloud没有回应,接着告诉了她手机号。她从惊讶中清醒过来,飞快地记下了电话号码。「一旦有事,我们会马上告知你的,先生。」她说。直到Cloud走出医院,她的目光还停留在他身上。

  芬里尔还在原地。Cloud上车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的心又急跳起来——是Tifa吧?然而,屏幕上仍是Yuffie的名字。

  他打开手机:「Yuffie,我正要离开医院。」

  「Marlene没事吧?」

  「手术中。」Cloud简短地回答。他启动引擎向第七天堂疾驶而去,「我不知道她现在怎样。我得先回去酒吧,然后再去学校。Yuffie,整件事是什么情况?」

  「是怪物袭击。我们不知道这是不是计划好的,还是单纯的坏运气。」

  Cloud的手机发出「哔哔」声。「我挂了,有人打进来。」Yuffie还没来得及回答,Cloud就掐断了线,下一刻,Barret的怒吼声响彻他的耳际。

  「这他妈怎么回事?!边缘城的学校怎么塌了?Marlene——」

  「Marlene在医院里。」Cloud简短地回答,他在酒吧门前停下车。「我还不知道Tifa和Denzel在哪里。打给Yuffie吧,我挂了。」他挂断了Barret愤怒的抗议。他知道Barret只是过于焦虑,但他也一样,而且他现在也不想应付Barret的怒火。

  第七天堂一切如常,只是大门没有上锁。他怀疑——尽管不能确定——Tifa很有可能是得到学校的消息时就冲了出去,甚至没来得及锁门。

  学校是Cloud的下一站,那里还是和他刚去的时候一样混乱,不过残垣断壁间的火已经被扑灭了。几个人正指挥着一辆卡车运走挡路的碎石和砖块。Yuffie也在现场。她正不耐烦地蹦来蹦去,把手机按在耳朵上和Barret说明著现场的情况。

  Cloud下车大步向她走去。Yuffie挂断了电话,望着他高叫道:「Cloud!我正想打给你!我们应该找到Tifa了——或者至少找到了她的手机。」

  「什么?」

  「我在给Tifa打电话的时候,里面有部手机——」Yuffie指著一堆瓦砾,那辆车正在努力搬运著,「——在响。有可能是巧合,但我每次拨号的时候,它就又响了起来。」

  Cloud看向那堆瓦砾,他的呼吸停滞了。那里充塞著大量的残渣和预制板碎片,二楼的大部分在那里倒塌成了一楼,真有人能在其中幸存吗?

  为了防止二次坍塌,清理工作进行得很慢。Cloud帮着把一些较小的管道、石头、石膏和其他倒塌建筑物的碎片搬开,突然间Yuffie叫了起来:「Cloud!」

  Cloud马上向正跪地察看情况的她跑去,两人合力把一切挡路的残骸刨开、甩到一边后,他立刻看见了引起Yuffie注意的东西:两块自上方坠落的天花板神奇地没有压在下面三人的身上,而是刚好搭成了一个小小的遮蔽物,保全了里面三人的性命。

  Tifa!

  她趴在两个男孩子的身上,用自己的身躯护住了两个更小的身体。Cloud看见其中一人正是Denzel,另一个是Denzel的好友之一,Izzi。他们三人都被尘埃和大块的碎石覆蓋著。

  Izzi睁大了眼,眼珠转动着:「救命!」

  「我们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Yuffie安慰着他。

  Denzel低低呻吟了一声,一只蓝色的眼睛微睁开来,晕眩又迷茫:「……Cloud?」

  「坚持住,Denz!」Yuffie说,「我们马上把你送到医院去!」

  「嗯……」

  Yuffie留在了学校,说要告诉Barret现在的情况。在去医院的路上,Cloud和Denzel短暂地聊了几句。Denzel的头很晕,但神志清醒。他的左臂弯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显然已经骨折了。他飞快地描述自己的所见所闻:「Cloud,有只怪物,很大很大的一只!它喷着火撞进了学校。天花板垮了下来,大家都在尖叫,然后——然后Izzi和我被困在了坍塌的天花板后面,没有受伤,但是出不去。然后Tifa来了,我听见她叫我,Tifa把我和Izzi救了出去。就在我们要冲出去的时候,一大块天花板从我们头上掉了下来,我的手臂就是那时候弄伤的。」Denzel的语速很快,他一边讲一边发抖,「当时黑得什么都看不见。Tifa挡在我和Izzi的上面,我和他都醒著,但我们动不了,呼吸也很困难。Tifa没有一点儿声音,我的手臂很痛,然后我就昏过去了……Tifa她不会有事吧?」

  我不知道……

  Tifa脸白如纸,一动不动。她的头上肿起了很大一块,除了那里,Cloud没有在她身上发现其它伤口,但不确定Tifa有没有受内伤。

  「……Marlene怎样了?」Denzel问道。

  「她受伤了。我……我不知道。」

  「可她还活着吧?」

  「对。」Cloud马上回答。

  「你有看到Aria吗?」

  Cloud希望他可以做来点什么,好减轻Denzel眼中的恐慌,但对于这个问题他也只能摇头,「没有。」

  他们到了医院,Tifa和Denzel马上被从他身边送走了,就像Marlene一样。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坐在医院里,他感到窒息和强烈的幽闭恐怖。他厌恶这种地方——医院、实验室——他们把Cloud最不愿想起的东西从记忆深处挖了出来。眼前的一切似乎都那么尖锐和明亮,周围的人声传到耳朵里,变成了模糊的交谈声、哭泣声和耳语声。他简直要疯了。

  Denzel很快就回来了,他的情况还算不错,除了左臂。他的胳膊挂在吊带里,骨折处被正了骨。护士告知Cloud,Denzel可以出院了。Denzel没有说话,他又脏又皱的衣服已经换成了医院的灰白色病服。他在Cloud身边坐下,蜷缩成一团,显得那样小,那样孤独。

  「她们会没事的,对吧,Cloud?」Denzel终于问道。

  Cloud知道他是过于害怕,想寻求安慰。可他无法回答「对」。如果她们有事怎么办?如果结果与他向Denzel承诺的刚好相反……

  他没有说话,只是搂住了Denzel。Denzel眨着眼看着他,慢慢地靠在他身上。片刻后,他低声说:「没人能告诉我Aria在不在这里。」

  当带走Marlene的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时,等待终于暂告一段落。

  「Marlene·Wallace?」她还没说完就看见眉头紧锁的Cloud站起身来,焦急地望着她。她回之以微笑。Cloud见状,如同虚脱般地松了口气。

  「她还好吧?」

  「还算不错,」医生说,「她身体里嵌进了块金属片,我们取了出来,给她包扎了伤口。这孩子很幸运,她差点就被刺穿了脾脏,现在她还在麻醉中。不过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和她坐一会儿。她已经被转到八楼的六号病房了。」

  Cloud终于放下心来,他不停地点头,好像只会做这个动作似的。Denzel用力拉着他的手臂:「我们去看Marlene吧。」

  Cloud给前台留了张条子,告知他和Denzel的去向,以便能及时得到Tifa的消息,然后和小男孩赶去Marlene的病房。刚进门,Denzel就放开Cloud,跑到Marlene的床尾坐下。Cloud也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静静地凝视著Marlene,看着她随呼吸起伏的小小胸膛。

  学校里有多少孩子在这场事故中失去了生命?如果他当时在家里,或许他就可以做点什么而不像现在这样无能为力。

  突然,门口传来的大吼打断了房间里的平静:「Marlene!!」

  Cloud转头看见Barret闯了进来。他站在床边仔细地检视了Marlene一会儿,转向Cloud怒吼道:「该死的!你居然让她受伤了!」

  Cloud咬紧了牙关,双手紧握成拳——不是只有Barret才关心Marlene,他确实是Marlene的父亲,但Cloud在Marlene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就开始照顾她了。他是看着她长大的,他爱Marlene,就像爱自己的女儿。

  他冷冷地说:「我送她来医院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

  Barret瞪着他,但他的眼神中并没有真的威胁。他不是在生Cloud的气,而是埋怨自己:Marlene受伤了,而他却无力阻止。

  Cloud也没来得及阻止这一切,他没有保护到Marlene,没有保护到任何一个家人。

  「你不能一直都护着别人安全,Cloud,没人能做到那样。我知道过去的事情让你害怕,可是你不能再自我怀疑了,好吗?」Tifa对他说过的话回响在他的耳畔,他深吸了口气:要是有那么简单就好了。他很难不问自己「如果……会怎样」这样的问题——如果他当时在现场……如果那天孩子们正好没有去学校……如果……如果……

  「Tifa怎么样了?」Barret粗声问道。

  Cloud摇摇头:「我不知道。」

  Barret看向Denzel,他拍了拍Denzel的肩膀:「手臂没事吧?」

  「没事。」Denzel坚定地回答。

  在Cloud等待的时候,Yuffie打了两个电话来,Shera也打来了一个,甚至连Vincent也打来了一个。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终于,有人带来了Tifa的消息。

  一个带着写字板的女人出现在门口:「Strife先生?」

  「我就是。」Cloud大步走过去,一边示意Denzel留在原地。

  「医生想和你谈谈关于你夫人的事。她已经被转到这栋楼了,在十七号房。」

  Cloud无法从她的话中判断出什么——她的语气平静得仿佛机械。

  「你去吧,我会看着孩子们。」Barret说。

  Cloud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找到了Tifa。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好似睡着了。她的身上并没有悬挂著任何仪器,Cloud希望这是一个好兆头。

  医生对进来的Cloud微微鞠躬示意:「Strife先生?」

  Cloud轻点了下头回应,他径直走到Tifa身边端详着她。

  「她没事吧?」

  「她的头部受了伤。」医生没有正面回答,「还有些擦伤和瘀伤,但除此之外,她的伤情比许多其他的伤者要好得多。她的脑部还有些瘀伤,我们会保持观察。这些瘀伤在头部受伤中很常见,通常会自行愈合。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她醒来,看她情况如何。」医生对Cloud微笑,「我们会一直关注她的。」

  Cloud静静地等医生离开了房间,然后他在床边坐下,牵起Tifa的一只手,双手轻握著。「你做到了。」他低声对Tifa说,「你保护了Denzel,Marlene也会没事的。」他俯身在Tifa肩头轻吻了一下,「对不起,我当时不在你身边。」

  Tifa没有回应,但他听到她的声音在他的记忆中回响。有多少话他埋在心底不敢说出口?而这都是Tifa这些年来一直对他说的。

  「别再为不是自己的错而道歉。做你能做的,再往前走一步。不要放弃,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