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瞳仍望著她。菲力克斯從以前就沒變的銳利眼神,總是給人很冷漠的印象吧。然而現在卻在那之中,混著熱情、柔軟、與寵溺。或許從以前,那些本來就是他內心深處沉睡的存在。
「……」
呼吸屏住了。
被顛覆得亂七八糟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大家都是這麼過活的、即使不去愛誰也能筆直地在自己的道路上生存著的人是存在的──聽見了從內心傳來苟延殘喘地渴望著寬恕、嘎嘎作響,那令人討厭的聲音。
就算是自己,也會對某人抱有淡淡的、似是戀愛般的心情,但馬上就被名為混沌濁黑的恐怖塗抹成令人嫌惡的顏色而消失了。讓恐懼的對象遠離、傷害了討厭的事物,滿足了一時的支配欲後從恐懼中逃離,變得無法意識到這是從一開始就注定好的結果,當那樣的自己被直直地盯著看的時候,那是最……
「……希爾凡?」
視線範圍逐漸變窄。
感覺到自己彎出了讓臉部肌肉快要裂開的笑容。
「沒什麼啦。菲力克斯你啊,不小心一點的話,可是會被討厭的喔?尤其被一個臭男人無時無刻緊盯著看的話,對女孩子來說是很恐怖的唷?」
回神過來的時候,輕薄的語句早已從唇邊滑了出來。
「對引發騷動的人感到好奇這點我是可以理解啦。但只是因為自己稍微感興趣,就想肆無忌憚地觀察對方,這可是違反騎士精神的哦?」
「……」
「啊~不過,拿騎士精神來對你說教是沒用的吧……不過我是想說——」
無法停下。明明並不是想要說出這些句子,嘴巴卻無法停止。
「……這樣啊。」
菲力克斯只是點了點頭。眉間的皺褶與往常一樣沒有變化。但是剛才自己所說出來的話,已經確確實實的像槍一般刺中了對方。
希爾凡想起了小時候的一次交手,忘記要對身高還只有自己一半左右的菲力克斯手下留情,不僅拿著訓練用劍斬下對方、還加以突刺的回憶。
菲力克斯從幼時就很有劍術的才能,但當時他的身心都還相當幼小,自己卻使出了足以讓對方震驚、仗著體格優勢的渾身一擊,真的是非常不成熟的思慮。
「在這麼重要的時刻還無法專心的話,是你自己的問題吧。」
即使如此,還是說出了正中紅心、戳中對方的痛點,那感覺就和刺中自己一樣痛快。
想著『太好了說出口了』的快感持續著、卻也直直感受到『糟糕完蛋了』的心情。
雖然菲力克斯的表情並沒有太多明顯的變化,但看在身為長年兒時玩伴的希爾凡眼裡,那已經是盡力保持冷靜的表情了。
低沉的聲音,意外地無法掩飾他的動搖。
「……我明白你想說的話了。……真是稀奇,竟然能說出這麼正經的話,你是拉肚子了嗎。」
「哈哈……聽起來像那樣嗎?」
「我會改善。雖然還不知道能不能好好妥善處理。」
「嗯……」
語畢,菲力克斯才開始吃起剛才被放置到一半的早餐。
希爾凡也注意到自己停住的手,便一口氣將冷掉的湯喝完,卻只有嚐到鹽的味道。一邊吞下,一邊看向被自己那肆無忌憚的話語刺中的菲力克斯。居然連這種程度的舌戰都贏不了——用著自恃其高的方式表示對他的擔憂。
罪惡感漸漸蔓延開來。
『這樣的話,你能支援帝彌托利吧。戰鬥的時候由我做為前鋒,兄長大人會在帝彌托利身邊保護他,你就在最後盡全力解決敵人。』想起了菲力克斯小時候對他說的話,同時擺著與長大後無異的傲慢笑容。
「吶……」
「希爾凡,有關下一次的軍事會議,我想先和你事先討論統整一下。可以吧?」
「……嗯,當然可以啊?」
當時是怎麼回答的呢。記得應該就是如同這般,像是要掩蓋什麼一樣地笑著吧。
◆◇◆
過了數日,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從那之後開始,菲力克斯便沒再提到有關雅妮特的話題,希爾凡這邊也沒有能夠拿出來聊的契機。
即使如此,希爾凡知道菲力克斯都說了自己這麼受雅妮特吸引,發現他還是不自覺看著她時,每每都只能皺著眉頭別開視線的模樣,罪惡感就一點一點地累積起來。
這幾天內並沒有需要出擊的小規模戰事,都是一些文件處理或整理的工作。將申訴信、討伐委託或來自貴族的招呼信等適當地分門別類。也不是說討厭這種在書桌前的戰鬥,只是一直做著文書的工作,反而會常常想到多餘的事情。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天後的某個夜晚,偶然想到去大教堂走走。本來就不是能睡得很深的類型,卻在淺眠的夢中感受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而醒來。由於感受太過於真實,要是一直睡下去的話,好像會繼續看到夢的後續。
為了轉換心情,希爾凡便像是學生時期夜遊一樣,在修道院裡散步,不知何時就來到了大教堂。
或許有什麼人在也說不定,抱著可以將什麼洗掉忘卻的期待心情走向前去。
白天能聽到優美的讚歌迴盪在大教堂中,一到了夜晚就轉為寧靜。崩塌的天花板開出了一個洞,可以看見映著青白色光芒的三日月懸掛在天上。
加爾古‧瑪庫不像法嘉斯的冬天那樣冷,但或許是因為標高的關係吧,感受到的溫度越來越低。
如果是王都菲爾帝亞的話,現在應該是更加寒冷吧。而戈迪耶領又在更北邊,是法嘉斯最北又乾的戰地。
「……」
冷冽的空氣中,希爾凡坐了下來。沒有祈禱、吐著白煙,抬頭望向了星空。
啊啊女神大人啊,到底什麼是戀愛呢?您能夠告訴這個悲憐的我嗎?——開玩笑的。不過如果能因為調戲女神大人而受到墜入地獄的懲罰,那是我的願望哦。……腦內浮現了幾句台詞,發現自己又在想這種無聊的事情而露出了乾笑。
仔細想想。包含菲力克斯在內,希爾凡的兒時玩伴中,從以前開始誰都沒有想過能夠跟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如果跟帝彌托利談到相關話題的話,『這是總有一天不得不去思考的問題呢』擺出了像是被責備的困擾表情。英谷莉特則是『別把我跟你相提並論』顰眉提出了指責,然後只會嘆了長長的一口氣吧。對一般的貴族來說,自由戀愛本來就不被允許的,自己在那之中也特別不自由。
自從菲力克斯的哥哥古廉去世以來,也許就容許了那個重擔一直在停留在身上了也說不定。
曾和古廉定下婚約的英谷莉特,在王國貴族之間就如同被視為未亡人。因為賈拉提雅伯爵希望英谷莉特能夠繼承領地,並不會選擇伏拉魯達力烏斯的嫡子菲力克斯作為下一個人選。再者,曾與伏拉魯達力烏斯家這個名門締結姻緣的英谷莉特,結婚變得更加困難了。
伏拉魯達力烏斯家方面,對於英谷莉特……不、以殘酷的說法來說,就算把雖有財政困難但還是擁有著值得誇耀精銳軍與制空力的賈拉提雅家的名譽也考量進去,菲力克斯的固執也絕不會讓家族和其他領地的貴族積極地談他的婚事。
而英谷莉特自身除了解決眼下領地的財政問題以外,並沒有其他尋找結婚對象的理由,帝彌托利似乎相當介懷這件事。
接著是希爾凡所屬的戈迪耶家,如果自己離開家的話,北方戰爭的局勢就會變得令人相當不安吧。父親也上了年紀,能夠當作家業一樣在持續著防衛戰爭的人才也別無人選了。考慮到要將斯靈一族完全制壓是相當困難的,但如果讓對方逼近國境線,領地管理不當的印象就會烙印在人民的心中,說不定也會被其他貴族瞧不起。畢竟斯靈持續戰爭的理由,正是因為他們地處在芙朵拉最北邊的土地,又擁有過量的兵力。因此戈迪耶家絕對不能有任何一絲破綻。對希爾凡來說,也會在適當的時期、找到適當的對象,讓宿有紋章的血脈繼續傳承下去。
在自己的內心當中,如果某人有求於寄宿了小小的紋章的血脈的話,作為建立關係的媒介,合理的去實行這個義務也不是什麼壞事。身為貴族、即使立場不同,也背負著相同的沉重負擔,因此不去談什麼認真的戀愛,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希爾凡曾經是這麼想的。
「……咦?」
好像聽到了腳步聲,希爾凡便轉過頭去。
「哎呀哎呀,希爾凡,怎麼了嗎?」
走進大教堂的是梅爾賽德司,她手腕上掛著籃子、披著看起來相當暖和的披肩。臉上掛著平穩的笑容,感到有點不可思議地問。
沒有戴著平常的帽子。剪成清爽的亞麻色短髮,在夜風中搖曳著。
「……梅爾賽德司,妳才是呢。睡不著嗎?」
「嗯嗯,是啊。誰叫星星大人們實在是太漂亮了,覺得睡覺有點太浪費了……可以坐在你的旁邊嗎?」
「當然囉。會拒絕你的男人並不存在哦。」
希爾凡故意屈膝,就像是騎士精神故事中的圖畫中邀請女士入座,梅爾賽德司輕輕笑了笑,就像是故事中的公主一樣,輕輕拉起裙子頷首致意。
「不嫌棄的話,希爾凡也來喝杯茶吧~?」
梅爾賽德司以沉穩的語氣地說。便在希爾凡旁邊坐了下來,從籃子裡拿出了茶具。『這是我偷偷地在廚房準備的哦。』邊說著露出了惡作劇般的笑容。
要是有女性說出這種話、並接近希爾凡的話,自己的身體就會一瞬間進入戒備狀態,但不可思議的是,希爾凡對梅爾賽德司,並不會有這樣的感覺。
只要在她身邊,就如嘩嘩清水流過自己身體,有股平靜清爽安心的感覺。
希爾凡也知道,身為騎士,就被教導人民是應該守護的存在。不論是貴族或平民,女性在危急情況下也很容易變成弱勢的一方,必須是優先保護的存在。
即使如此,聽見紋章的事情就切換眼神的她們,希爾凡仍覺得戒慎恐懼。
若要說為什麼在梅爾賽德司身上感受不到那種恐懼,不只是瞭解了她的性格跟境遇……數個月前,同樣在這個崩解的大教堂中,被她識破了自己的軟弱正是關鍵也說不定。
並非像面對英谷莉特時的輕鬆隨性,也不是雅妮特那樣無法觸及的對象一樣,梅爾賽德司對希爾凡來說,絕對是『特別』的對象,但那是不可思議般地不會與情慾聯想在一起。
就算是她,明明也有討厭男性的理由,但她絲毫不動聲色。希爾凡也很清楚,她對誰都能單純平等的的給予溫柔,是個內心單純、又充滿自信的女性。
即使只是聽聞了一些片段的過去,卻很想全部問個清楚。希爾凡只得抑制住這樣的心情,祈願著她不要對自己感到恐懼。
如果傲慢可以獲得寬恕,希爾凡認為她就跟自己一樣,過著由於紋章與性別的關係而遭受傷害的人生。在撇除她身為女性的前提,他們本就是同病相憐。
「抱歉啊,謝啦。那麼我就不客氣了。」
「嗯嗯,請慢慢品嚐。」
好像是運用了魔道的力量保溫,茶就像是剛剛泡好一樣的溫度。茶水注入了杯中,飄出了微甜的香味。
希爾凡詢問了這是什麼茶葉,這是三日月茶喔。梅爾賽德司緩緩地笑著回答。
「傍晚的時候看見三日月非常的漂亮,那麼今天晚上就來喝三日月茶吧。一定會非常美味的,我是這麼想的喔~」
「真是美好的想法呢。」
雖然並非希爾凡特別偏好的口味,仍是口感相當醇柔的茶,能夠沁入人心。這個時間也越來越冷了,喝了茶後,感受到身體由內到外溫暖起來,相當舒服。
「特地準備了兩人份的茶,妳該不會是在等我吧?」
「並沒有哦?只是想像著或許可以遇到什麼人~就這樣而已喔……」
「嗯、是啊,也是啦、嗯。」
一邊進行著早已習慣的互動,一邊喝著從手中接過的茶。自己就像這樣、開口盡是早就成為壞習慣的輕率言語。不過梅爾賽德司並沒有對此放在心上、意圖阻止或責罵,但也沒有無視,只是很自然的接受了並讓話題就這麼過去。
據她所說,似乎並沒有過多的意圖或想法。看來那是她無論對任何人,都有這樣的習慣性。
梅爾賽德司握住茶杯,就像是想溫暖雙手般,『呼~』吐出了白氣。
「是啊。……但是,常常會有人一個人跑來這裡哭泣哦。所以要是有這樣的人在的話,我想要將好喝的茶分給對方。」
「……我可沒有在哭哦?」
「嗯嗯,是啊~」
好孩子、好孩子,梅爾賽德司邊說著,左手輕輕地撫過希爾凡的頭髮。難為情的感覺油然而生,但也沒辦法拒絕,只能端正自己的姿勢從那隻手中逃離。希爾凡平常以兄長自居,仍然無法習慣梅爾賽德司那姐姐般的對待方式。
抱著有點不太妙的心情,接續了話題。
「……這幾天,雅妮特還好嗎?」
「哎呀,雅妮怎麼了嗎?」
「呃……」
不知道該怎麼說明想問的問題,言詞含糊不清。今天也是看她到處奔波、可能又工作過度了,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應該要問的事情。
然而,梅爾賽德司稍微別過視線,嘆了一口氣。
「……希爾凡果然也很關心雅妮呢~……的確,稍微有一點沒精神呢。」
「欸、是這樣嗎?」
「是啊……」
她慢慢地品著茶,梅爾賽德司用平常的口調說著,但多少摻了些寂寞。
「她說最近,沒辦法跟菲力克斯說到話呢……」
「欸……」
除了猜中以外沒有別的想法了,希爾凡內心發冷。
「……明明沒有跟對方吵架~但好幾次偶然遇見他、就只是見到面而已。雖然她說了『他們也不是需要特別約見面的關係』、『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但還是沒什麼精神呢。梅爾賽德司邊說垂下了眼眸,睫毛的影子落在了白晰的臉頰上。
「等戰爭完全結束之後,大家都會回到各自的歸屬吧。若是就這麼錯過彼此了,那就太悲傷了。」
「是啊……就是啊。」
「我也希望雅妮能再跟我說更多一點……但也無法勉強她……」
「……妳真的很溫柔呢。」
那是發自內心的話語。是純粹、衷心地掛念摯友的溫柔。
「……梅爾賽德司。」
「什~麼事?」
『一不小心可是會被討厭喔。』對菲力克斯說的話至今還留在腦裡。真是的、明明是同樣的商量情境,應對卻完全不一樣。毫不意外地湧出了對自己的嫌惡感。
「……如果我說,或許是我的錯,妳會不會瞧不起我呢?」希爾凡小小聲地說。
梅爾賽德司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了這裡。
「……為什麼呢?」
「為什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而言之是因為我對菲力克斯說了多餘的話,事情才會變成這樣。」
「我不是在說那個。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會瞧不起你呢?」
對著她一臉茫然的表情,希爾凡不加思索地笑了出來。
「哈哈,梅爾賽德司,妳這傢伙真的是……」
「因為,希爾凡不是對我說了嗎?我對你來說是很特別的女性……而且對我來說,你也是很特別的人哦。……不要忘了這點,好嗎?」梅爾賽德司說。
一樣的地點,梅爾賽德司重複了希爾凡對她說過的話。看著微微傾著頭、笑著的她,完全敵不過啊。
「哈哈……這樣啊……」
不知何時,原本鼓譟的心跳聲已經逐漸冷靜下來,感覺到原本急促的跳動已恢復了平靜。
「……難為情的事情先擺一邊,因為是跟那傢伙的名譽有關的話題……別說出去,拜託了。」
「嗯嗯……」
將大前提說完後,都是稚拙的戀愛話題。雅妮特的歌已經無法從菲力克斯腦海裡抽離、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移開視線之類的事。
為什麼自己會因為那個事實而心冷、還做出了想控制局面的事情——詳細的也很難說出口,為了自己而說出了輕薄的話語來阻撓他們——真是難以啟齒。
梅爾賽德司流露出艱苦卻穩重的表情,點點頭應和著。
「……我啊,壓根沒想過菲力克斯會用那種方式喜歡著一個女孩。」
「那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
重新問了意思,還是無法說明理由。
「為什麼啊……覺得那傢伙直到死之前都會以耿直、偏執又尖銳的方式,一個人就這麼過活吧。明明那是不可能發生的。」
簡直就像是一把劍似的。曾經相信即使他在眾人的擔心關注之下,也絕對沒有任何人可以踏入他的內心深處。
「我一定到死之前都是孤獨一人吧,所以菲力克斯也是這樣……類似這樣,兒時玩伴哥兒們之間的幻想吧。妳可以取笑我哦梅爾賽德司。」
「我不會笑你喔。好比說,就算是我,要是雅妮突然就說要結婚了,我一定也會相當寂寞的。」
「……對,就有種被拋下、焦慮的感覺……所以我才會說出那種話……不,或許真的是因為很火大的關係?」
明明展現了自己有多滑稽可笑的一面,梅爾賽德司卻只有擺出極為認真的表情、緩緩頷首而已。在夜空中流動的雲遮住了星星的光芒,教堂便昏暗了下來。
「……是啊,菲力克斯那傢伙,都選擇來找我商量這件事情了,說不定也是因為多少發覺了自己談了戀愛……雖然這是很心胸狹窄的話,但有點生氣是事實也說不定。」
話才說到一半,硬是吞下了口水。會不會被討厭呢、偷偷看向梅爾賽德司。但她只是用那雙清澈的眼睛一直看著這裡。
「不過,希爾凡從以前就十分受到大家的依賴吧。」
「……可不可靠我是不清楚啦,不過我是知道的。那傢伙不管是什麼事情,總是會第一個來找我談。這點我很清楚……錯的,是我。」
菲力克斯在兒時玩伴之中,從小就被當作弟弟一樣溺愛、照顧他。即使是現在,菲力克斯偶而也會被周遭的人當作弟弟的樣子。對帝彌托利來說,是作為心腹的騎士的弟弟;對英谷莉特來說也是未婚夫的弟弟,將來婚後也會是義弟,或許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
雖然古廉身上並沒有紋章,但還是以兄長的身份理所當然地愛著菲力克斯。至少以旁人的角度是這樣看的。很多人都說,伏拉魯達力烏斯家會由宿有大紋章的弟弟繼承爵位,而沒有紋章的哥哥因有賈拉提雅家這個名門的未婚妻,將來也會成為那邊領地的繼承者。
對他來說,一定有愛著弟弟的餘裕。
——所以菲力克斯,也能愛上什麼人吧。
「……那傢伙也跟我一樣都是嫡子,有著相同的責任。雖然對他來說可能是多餘的關心,但如果能守護他的話,我想這麼做。」
「嗯……是啊。菲力克斯總有股會讓人想帶些什麼給他的感覺呢~」
「……我有時會想,如果我跟菲力克斯一樣,不是小紋章,而是擁有稀有的大紋章的話……又跟那傢伙一樣是個有骨氣的人的話,是不是就會……」
為了不讓聲音顫抖而加重了力道,喉嚨就像被勒住一樣痛苦。
「……如果是這樣,兄長大人是不是就能認同我了呢——開玩笑的……就像古廉與菲力克斯一樣……若是這樣的話,那我……」
我在說什麼啊,在腦中對自己嗤之以鼻。
「……嗯,好吧,就說到這裡吧。」
咳,清了清嗓子。吞下了瑣碎的話語,竭力地了露出了輕佻的笑容。
「嗯,也就是說,明明一點理由也沒有,卻想把他第一次能夠稱之為戀愛的感情,在生成之前就扼殺掉了也說不定。」
試著總結一下,希爾凡認為自己真是個混蛋。
「……」
「……雖然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但那傢伙似乎相當認真地把我的話聽了進去……所以,發生在雅妮特身上的事情,那大概都是我的錯。」
強硬地總結了一下,會被討厭呢?還是會被責備呢?
但梅爾賽德司只是露出了佩服的表情拍了手。
「……好厲害啊,希爾凡。」
「……啊? 很厲害……?」
「你只是聽了我說的話,就知道了雅妮煩惱的理由啊~」
「不、對……?」
希爾凡無法反應,只能發出了奇怪愚蠢的聲音。
「什麼啊,你不說我是壞人嗎?」
「……? 為什麼呢……?」
「不……因為要是我沒對菲力克斯說那些多餘的話,那傢伙應該就會發覺自己的感情,就不會發生這種會錯過彼此的事情了。」
「……是這樣嗎?」
傾著頭,好像是在考慮著該怎麼說好呢的梅爾賽德司,花了一點時間思考中。
「菲力克斯的感情,只有菲力克斯自己最清楚……說不定,那不是戀愛,而是別的感情喔~」
「……是這樣嗎。」
「是啊~」
微微點頭的梅爾賽德司,將已經空了的茶具放在旁邊,重新轉向了這裡。亞麻色的頭髮在耳邊稍微搖動著。
「希爾凡,你曾經談過戀愛嗎?」
「……會問我這個問題的人,翻遍全芙朵拉也只有你一個哦,梅爾賽德司。」
希爾凡說出口的話相當不明確而含糊,便放棄了辯解。
「明察。我從來沒有把任何一個人當作戀愛對象。」
小聲地宣告後,心中有股清爽的感覺。
『就是這樣呢。』梅爾賽德司低語。那不是貶低、也不是憐憫、用來評價的話語,只是單純的接受。明明這輩子已經確信不可能再愛上任何人的、早已死掉的心,卻好像泥濘般溶解流逝掉了。
呼的一聲、從口中吐出白氣。
「說不定我也是喔~」
如往常一般瞇眼笑的她,令人安心。希爾凡開玩笑地眨著一隻眼睛說:「我說過的愛的詞彙、交往過的對象,可是跟星星一樣多哦。」
「呵呵,我喜歡的人也非常多喔~」梅爾賽德司深了一口氣,呵呵的笑著。
「但是……也就是說,根本不知道菲力克斯的感情究竟是什麼,不是嗎?那就來取個名字吧——開玩笑的~」
拍、拍,頭又被撫摸了。溫柔地梳著頭髮的觸覺,這次比剛才更讓人難以招架。希爾凡深深地,又嘆了口氣。
梅爾賽德司依舊溫柔地笑著。
「我也是喔,因為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也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樣的感情哦。」
「……是嗎。」
「好比說,我最喜歡雅妮了。但是那個不能稱之為戀愛吧?你把菲力克斯看得很重要的心情,又是如何呢?更何況,可以把那種感情稱作為戀愛的人,又是誰呢?是自己?還是其他人呢?」
「……」
「也說不定是在我們內心中的任何感情哦~」
梅爾賽德司以輕鬆的口調,繼續說著好像有點懂、又很難懂的話。
「菲力克斯可能愛上了雅妮、也可能是單純對雅妮感興趣,或者說單純做為伙伴,打從心底在意對方也說不定。」
「……也是呢。」
「而雅妮的感受,相同地、也是未知的事物呢……」
如果這麼說的話,希爾凡對菲力克斯的作為,並不是慌張、也不是嫉妒,只是單純地覺得自己內心的弱點被惡狠狠地踩踏,變成了過剩的防衛機制做出了反應。
心胸真是狹窄啊。一邊這樣自嘲,一邊抱著比剛才更加平穩的心情,啜飲著已經冷掉的茶。
溫柔的甜味沁入了身心。
「所以,我認為希爾凡並沒有說什麼不好的話喔~明明是非常棘手的話題,卻還是為了菲力克斯,替他想了非常、非常多呢。正因為如此,菲力克斯才會這麼信任你哦。」
「……我說妳啊,也太過奉承我了喔。」
「我可沒有哦?」
梅爾賽德司輕輕搖了搖頭。瞇起的藍色瞳孔中,增添了一點憂鬱。
「我啊,當雅妮來找我商量的時候,我除了對她說『一定沒問題的』以外,什麼都辦不到。」
「那……」
「明明難得她主動對我訴說了煩惱……但什麼都不做,只能告訴她『一定沒問題的』,在那個當下,我也只能說一些好聽話……因為雅妮的那種表情,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吶希爾凡,我到底要怎麼回應,才是正確的呢~?」
「……」
「我一直在試圖著不要投入過多的感情,但真的遇到了很重要的事,卻又太過抽離……也是個壞習慣呢~」
只是將話語單純地聽過,那也是另一種感受不到痛苦的體現。並非傷感也不是誇耀的說法,梅爾賽德司只是淡淡地陳述著事實。
「但是啊,以前……我也曾經想退一步就這麼過去了的時候,雅妮卻碰觸了我的內心、握住了我的手。」
如果沒發生那件事情的話,感情肯定就沒辦法變得這麼好了吧。梅爾賽德司就像是回顧過去一樣,直直地看著夜空。
「所以,如果聽見菲力克斯喜歡上了雅妮,我總覺得,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唷。」
「……是啊。」
「更何況,明明想跟什麼人更親近、卻踢到鐵板的雅妮,還是第一次見到呢……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呢……說不定,有點羨慕呢?」
稍微伸展了身體,有點不可思議地、梅爾賽德司露出了寂寞的微笑。
「呵呵,因為我也沒有真摯地應對雅妮,所以也能說是沒有鼓勵到她呢~……」
垂下眉毛的笑容,看起來相當寂寞。『沒有這回事』這句話,希爾凡沒想太多就脫口而出。
「那不一樣……光是妳能坦率接受,那大概也是……梅爾賽德司,對妳來說,或許是一件悲傷的事,但對我來說,是非常特別的。」
「特別……」
「如果借用妳的話來說的話,我們無法推測出雅妮特的心情也是沒辦法的事……正因為如此,能夠單純地聽取而接受他人的妳,說出來的話,那對雅妮特來說……也應該是特別的。」
沒有做出過多的反應或動作,而單純的接受了對方的說詞,就跟平常的梅爾賽德司一樣。她道謝後,靜靜地微笑。
「被你這樣說,覺得很不可思議呢~我非常開心哦。」
梅爾賽德司說完,不由得打了個小噴嚏。
「對不起……果然還是變冷了呢。」
三日月已經消失在天際。
「抱歉抱歉、讓妳陪我說話到這麼晚。……我送妳喔,梅爾賽德司。」
「嗯嗯,謝謝你,希爾凡。」
希爾凡站了起來,向梅爾賽德司伸出了手。
「……哦,抱歉,一不小心習慣……」
本來還在思考要如何收回已經伸出的手,梅爾賽德司的手掌便疊了上來。
堅定的藍色瞳孔,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你不害怕嗎,梅爾賽德司。」
如果沒有紋章或性別擺弄著自己的人生、如果沒有扼殺了自己的內心就好像什麼都感受不到一樣,或許就能夠更率直地愛著誰了吧。
但如果內心沒有這些恐懼,現在也不會與她的手交疊了吧。
「……希爾凡,那你呢?」
不可思議地,相信著和對方擁有同樣的想法。
「很害怕喔。但妳對我來說,是特別的。」
「嗯嗯,我也是一樣的哦。」
『希望菲力克斯跟雅妮,彼此都能往好的方向前進。』梅爾賽德司仍握著希爾凡的手,喃喃自語地說。